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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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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七月盛夏,雖天氣炎熱,但靠水之地,總有幾分涼爽之意。

撐著舟子的乃是溫家身強體壯的婆子,船行平穩,柳明月與薛寒雲並肩,對面坐著司馬瑜,三人侍候的丫環小廝皆在艙內侍立,鴉雀無聲。

司馬瑜上了船之後,板著臉半日不吭聲,柳明月見得他這副情狀,心頭暗喜,拉著薛寒雲指點沿途岸上行人風景貪看,待得船行一刻鐘後,便到了慈安鎮最繁體的街市碼頭。

慈安鎮水道密布似蛛網,水道內小舟畫舫不知凡幾,更有搖擼者靠渡資生活,養家糊口。柳明月他們坐的船乃是溫家自己家置辦,內裏布置簡潔雅致,更有兩名隨船的丫環燒水沏茶,招待客人。

待得靠了岸,三人帶著隨從丫環小廝沿著長街一路逛過去。沿途商販雲集,店鋪林立,一家挨著一家。

柳明月來了此間,雖有長房的幾位表姐時常相邀,但多是女子間集詩結社,又或者有幽靜園林可賞,又或者家中擺幾桌小宴,喝些果子酒,有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朱唇輕啟,唱幾支曲子助興,全然不曾在街上閑逛,感受一番江北水鄉的煙火氣息。

她一路走來,邊行邊看,或胭脂鋪子,或首飾鋪子,雖招來司馬瑜一頓猛烈抨擊,什麽“女子在這世上,從來只會兩樣,一樣是塗脂抹粉,一樣是穿衣打扮,旁的全然不曾考慮過……”之語,依舊逛的興致盎然。

柳明月拿著玫瑰胭脂膏子往手背上去試色澤潤度,邊漫不經心的還擊:“難道要女兒家舞刀弄槍,保家衛國,思考歷史興衰,以史為鑒,憂慮社會弊端,才算正途?”

“老板,這盒胭脂包起來!”又轉頭微笑,做最後一擊:“那要你們男人幹嘛?”

司馬瑜:“……”好伶俐的口齒!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薛寒雲,尋找性別上的同盟軍。

薛寒雲處於這種立場,連忙表態:保家衛國賺錢養家所有辛苦的事情都由他來做,至於月兒,你只需要負責穿衣打扮,吃喝到老!

還有句心裏話未曾說出口:綿延子嗣!

司馬瑜大敗!

又見得他堂堂男兒,事事以柳明月為先,巴巴陪著她在成衣胭脂首飾鋪子裏打轉,還“諂媚讚揚”那牙尖嘴利的丫頭穿什麽戴什麽都好看,又將她看中的全部買下,頓覺羞與他為伍,直恨不得在街上與他們二人拉開五尺遠的距離。

柳明月原本並非是要采買衣物首飾,她臨行前,將這些隨身用的東西帶了許多,瞧見司馬瑜嫌惡的表情,想將他甩開,索性只在這些鋪子裏消磨時間,瞧來瞧去,又拉著薛寒雲興致勃勃的討論她戴哪一件首飾好看。

司馬瑜身邊的小廝鹹富頗識得些眉眼高低,拉著司馬瑜一陣嘀咕,未幾,司馬瑜便換了一副笑臉,極有耐性在首飾胭脂鋪子裏不肯走,直令店家將鋪中上等貨皆拿來他瞧上一瞧,道是家中妹妹眾多,出來一趟,總要捎些脂粉回去。

其實蜀王府倒真有幾位小郡主,只是……最大的今年不過八歲,哪裏用得著這些東西?

柳明月見得他比自己還磨蹭,一個男兒家,對著胭脂首飾愛不釋手,又拉了薛寒雲去討論,反受不了這副場景,率先出了鋪子,獨留下司馬瑜與薛寒雲面面相窺。

司馬瑜放下手中胭脂,老氣橫秋的指點薛寒雲:“薛兄啊,女子都不可慣,慣了必要上頭抓臉的!”

蜀王嚴謹古板,府中姬妾不少,皆十分規矩,在蜀王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出,哪有婦人在男子面前這般隨意的?

哪曉得薛寒雲這般文武皆通的性子,偏對上未婚小妻子,居然是個軟腳蝦!

掌櫃的見這位小爺指揮他瞧了半日,一件未買,欲哭無淚的喚了小二來收拾被翻亂的貨物。

薛寒雲笑的自得:“沒辦法,從小慣到大,我也習慣了!”完全是一副其樂無趣的樣子。

鹹富暗道:世子哪曉得兩情相悅,說穿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再多的規矩教條,架不住人家倆人你情我願啊!

柳明月出去之後不見薛寒雲跟上來,返身回來拉他,恰聽到這句話,抿嘴朝司馬瑜得意一笑,“殿下小孩子家家,哪裏懂這些?!”拉了薛寒雲便走,只氣得司馬瑜在後面跳腳。

她如今在司馬瑜面前,油然而生一種過來人情商上的優越感,對這未曾開竅的世子殿下,極盡嘲諷打擊之能事,見得他氣到跳腳,便覺開懷。

三個人逛了一路,滿載而歸,依舊坐船回去,從後門進了後院,恰碰上何秀蓮帶著丫環小芬,還有溫毓珠的貼身丫環琉璃款款行來,看那樣子,是才從溫老夫人院子裏出來。

溫老夫人身邊的丫環瞧見她回轉,立時上前陪笑道:“珠姐兒與何姑娘來了一會子,珠姐兒等不到表姑娘回來,有事先回去了。何姑娘一直在等姑娘,這會子才要走姑娘就回來了。”

柳明月瞧一眼薛寒雲,不動聲色道:“何姐姐既然來了,便去我房裏坐坐吧?”又回頭指使薛寒雲:“寒雲哥哥幫我把這些書拎回房嘛?”

三人最後還是逛到了書肆,不止是跟著的小廝連生鹹富,便是柳明月薛寒雲,及司馬瑜手裏,都抱著書。夏惠則拎著柳明月買的胭脂水粉首飾等物。

何秀蓮聽得此言,眼前不禁一亮。

司馬瑜帶著自家小廝往溫友昌的院裏去了,薛寒雲便隨著柳明月回轉。何秀蓮羞怯怯與柳明月並肩而行,目光時不時偷偷打量一番薛寒雲。

柳明月只作不見。

何秀蓮這些日子雖然與柳明月偶爾有見,但都是柳明月被溫毓珠請到長房,不曾來三房。眼瞧著再過小半年,溫毓珠便要出嫁,那日早起她去給何氏請安,在房門外聽得何氏與陪房媽媽商議,等溫毓珠出嫁了,便要將她送回自己家待嫁。

雖何氏也道她家貧困,定要替她置辦一份體面些的嫁妝,但她想到未來等待著自己要嫁的男子,不是家貧便是辛苦的小手藝人,哪裏有家境富裕又斯文俊俏的公子哥兒?不由一陣心灰絕望。

何氏與何秀蓮的父親,認真說起來,已是隔房。只是何家人丁稀少了些,一向走的近。何秀蓮十歲那年,家中境況不好,其父母在考慮投親靠友還是索性將何秀蓮賣身為奴這兩條路上思索良久,恰遇何氏回娘家,便去求何氏收留這隔房內侄女,只當她是灑掃的粗使丫環,賞一口飯吃。

何氏厚道,動了惻隱之心,既不曾拿她當粗使丫環,也不曾苛待她,對外只道娘家內侄女要來溫府作客,又暗中資助何秀蓮父母銀子,將何秀蓮打扮體面些,送到溫府來。

便是何秀蓮身邊那個使喚丫頭小芬,也還是何氏資助何秀蓮父母的銀子,她父母想到女兒在溫府沒有心腹之人,這才買了個小丫環,一起被何母送進了溫府。

這些年,何秀蓮家在何氏的資助之下,日子漸漸過的像模像樣。何氏更是數次動過要將何秀蓮送回去的念頭。無奈,每提起來,何秀蓮便哭天抹淚,只道在姑姑身邊多年,舍不得姑姑與姐妹們,何氏只得作罷。

只是近兩年何氏瞧著何秀蓮年紀漸長,許多時候便甚為防她,像今日這般,溫毓珠與何秀蓮兩人同來,溫毓珠回去了,便留了貼身丫環琉璃在旁盯著,美其名曰:“讓琉璃留下來親口跟月兒妹妹說一聲,免得妹妹當我哄她,不曾來瞧她。”

何秀蓮心知肚明,這是在防她。

三人到得柳明月院裏書房,夏惠自去放手中胭脂首飾,連生與薛寒雲將書放下,柳明月又指使了薛寒雲擺到書架上。

這書房原是小溫氏當年常讀書的地方,裏面藏書不少,低處的書架都被擺滿,再擺便要擺到高處去,柳明月便指揮著薛寒雲將她不喜歡看的書擺到高處,將今日搜羅回來的書擺到低處。

薛寒雲身手利落,在柳明月的指點之下擺放。柳明月間或回頭招呼何秀蓮:“何姐姐先坐,待我將這些書擺好就來。”又指使連生:“還不去催催你夏惠姐姐,讓她給何姐姐倒杯茶來?”

何秀蓮柔聲細語:“妹妹不急,我方才在老太太房裏喝過茶了,你且先忙。”又偷偷瞧薛寒雲在書架間走動的利落身姿。

這位薛公子,她聽得溫毓珠她們議論過,乃是忠良之後,無父無母,現如今是柳相養在府上,她自己便寄人籬下,所以深深理解寄人籬下的苦楚。

溫氏三房並不曾對外談過柳明月與薛寒雲的親事,因此這位未來的相國府貴婿,如今溫氏長房二房皆不知,只當他是柳相養子。

便是何秀蓮,今日見得柳明月這般理直氣壯使喚薛寒雲,心頭對這位少年,更是升起一種同病相憐的情緒來。

只等薛寒雲擺完了書,夏惠遣了小丫頭子們來倒了茶,又招呼著琉璃與小芬去外面吃茶,房間裏只餘了薛寒雲與柳明月,及何秀蓮三人,何秀蓮方上前對著薛寒雲深深一禮:“那日多謝薛大哥出手懲治惡少!”

她其實也瞧見了,那當時將她撞下船的惡少,今日便同他們一起回來,只是無論如何,她總要借個名目與薛寒雲熟悉起來。

柳明月眸光輕閃,見得薛寒雲一臉茫然,小聲提醒他:“何姐姐就是那日……被撞下船的……”

薛寒雲隱約記起似乎有過這樣一名女子,只是她長什麽模樣倒從來沒註意,此刻目光也不曾往她臉上去掃,口裏只道:“姑娘客氣了!”

何秀蓮仰起頭來,眸光盈盈,帶著幾分楚楚可憐:“薛大哥想是不知,月兒妹妹卻是知道的,我不過寄人籬下……”將寄人籬下那四個字緩緩道來,語聲淒楚。

柳明月想起萬氏所講,有一種女子,專愛以悲淒身世博得男子同情,攀附富貴。她留神細瞧,心頭一樂,果然自己的直覺未錯,又去瞧薛寒雲,見得他並未留心何秀蓮那特意咬重的四個字,便道:“寒雲哥哥不知道,何姐姐一直在溫家長房何舅母身邊長大呢。”暗讚自己這般大度賢良,明明何秀蓮這秋波都遞到了她眼皮下面,她居然也無動於衷。

薛寒雲微微一笑:“何伯母長者慈愛,是極好的人。”他常感激自己伶仃一人,得毫無血緣關系的柳厚撫養長大,因此對能夠撫養別家孩子長大的長輩,總是敬重不已。

可惜何秀蓮不作此想。特別是溫毓珠訂了一門極好的親事之後,她更是覺得,何氏若是不肯替她訂一門極好的親事,歸根結底,還是待她不好。更何況自聽說要將她送回家去,她不知不覺間便心懷怨恨,這位堂姑母哪裏待她好了?

這些話,自然不能當著柳明月與薛寒雲講出來,她唯有眩然欲泣的望著薛寒雲:“柳相與月兒妹妹皆是好人,薛大哥哪裏曉得寄人籬下的苦楚了?”

柳明月與溫毓珠相處這些日子,只覺長房的幾位表姐妹們皆是性情寬厚豁達,極有教養的女子,待何秀蓮全無歧視之意。反是何秀蓮常有些自怨自艾,倒令人不好相處。

薛寒雲何等觀察入微,自何秀蓮向他致謝至現在自訴寄人籬下的苦楚,他便用眼角餘光察覺,今日的月丫頭極古怪。

他對她太過熟悉,很是知道她的憨頑刁鉆之處,這會見得她這種樂見其成的笑容,便心頭打鼓,難道這丫頭竟然是在試探他不成?

他索性裝傻,只當對何秀蓮所訴之苦楚全然不懂,又道:“書都擺好了,妹妹既然有客,我便先去前院,回頭再找你。”說著,還伸出手來,在柳明月的小腦袋上揉了兩把,一副親昵有加的樣子。

柳明月總覺得他似乎知曉了自己心頭主意,又想,他這般君子,哪裏會知道後院女子的手段,若非萬氏教導,連她都不清楚這些,遂又放下心來,扯著他的袖子不肯讓他走:“寒雲哥哥你再坐會兒嘛……”

薛寒雲愈發肯定小丫頭不懷好意,索性強扯開了她的手,“我還有事呢,回頭再找你。”哪怕今日能親來她的閨房一趟,也不能再久待了。

小丫頭秋後算帳的本領向來高強!

目送著薛寒雲的身影從房內而去,何秀蓮滿目失望,見柳明月回頭朝她一笑,便勉強回以一笑:“我瞧著,薛大哥與月兒妹妹的感情極好?”

柳明月道:“寒雲哥哥為人厚道,比親兄長還疼我。”

她這些日子摸出了規律,凡同何秀蓮相見,倘若身邊姐妹有事走開,她必會將話題帶到薛寒雲身上。柳明月小心觀察,見得每每她談起薛寒雲之事,何秀蓮雙目便幾乎要放出光來。有一次她還有意無意探問:薛寒雲這樣仁厚,也不知道薛家大**子可好相處?

當時柳明月差點笑出來,只搖了搖頭:“寒雲哥哥尚未納聘。”說起來他們也只過了小定,並未舉行大禮。

她這樣說原也沒錯。

何秀蓮聽得此語,雙目當即放出光來。

柳明月心中捧腹,面上卻不顯,又將薛寒雲使勁貶低:“何姐姐不知,寒雲哥哥地無一壟,房無半間,上無父母庇護,下無兄弟姐妹扶持,他用什麽娶親啊?”

他這麽窮,也只有她才肯嫁了給他!

何秀蓮心中卻想,便是自己出嫁,何氏都要添妝,更何況相國府金山銀山,柳相又豈會讓養子連個婦人也娶不起?

恐怕柳相隨隨便便出手,也夠薛寒雲娶妻養子了。

柳明月純粹孩子之語,也太天真了些。

她又想道,柳相只此一女,將來定然是大富大貴,便是送進宮去做娘娘也使得。聽說太子殿下二十出頭,與柳明月正好般配。聽得她那樣貶低薛寒雲,哪怕是瞧見了二人這樣親密,也只道二人自小一起長大,兄妹情深,想來柳相是不願意獨女嫁得薛寒雲這樣窮小子的……

可惜薛寒雲再窮,背後也有柳相這座大靠山,哪裏就會窮一輩子呢?

何秀蓮內心頓時升起一種“慧眼識英雄”的念頭來。又羞答答在柳明月面前嘆息:“也不知道將來會有什麽樣的女子能嫁了薛大哥……”

柳明月起了壞心,道:“若是寒雲哥哥能娶到像何姐姐這般溫柔善良的女子,那真是他的福氣……”

何秀蓮滿面紅暈,只佯作惱怒:“妹妹瞎說什麽呀……”

二人笑鬧一陣,才在小芬與琉璃的陪同下回了長房。

柳明月直等她走了之後,便擺出一副算帳的模樣往前院而去,想著去敲打下薛寒雲,來江北一趟,居然招了這樣一朵小桃花。路過溫老爺子書房,忽記起溫友昌那本游記,忙忙去取,還未進去,便聽得溫老爺子訓斥溫友昌的聲音。

“給了你銀子去游學,你便寫這些東西?”

“阿翁,這只是……這只是閑暇時寫的……”

往日溫老爺子斥溫友昌不務正業,尚無證據。溫友昌死鴨子嘴硬,堅持自己是出門游學,如今被抓住了證據,證明他只是做這種與仕途無益的事情,溫老爺子頓時氣炸了肺,著人將溫友昌逮了來教訓。

溫老爺子氣憤上來,提起那本游記便擲到了溫友昌臉上:“你自己瞧瞧!你自己瞧瞧!這就是你四處游學長的見識?”

對這位寄予厚望的孫子失望透頂。

溫時也被叫了來,早已翻過了這本游記,對次子也是滿腔失望。

柳明月在外聽得不好,直接闖了進去,一路高叫:“外翁外翁……”

房內溫老爺子坐在書桌後面,溫時在旁侍立,溫友昌卻是跪在地下的,眼瞧著她撞了進來,溫友昌狠狠瞪了她一眼:壞丫頭,居然將他藏都來不及的東西放到了阿翁眼皮子底下!

溫老爺子則是一臉的欣慰:“月丫頭,這游記是你放到外翁書房來的吧?”這孩子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柳明月,一臉無辜:“……”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情?——

☆、47、來信

四十六章

柳明月直沖了進去,從溫友昌手裏接過了游記,翻了翻,只有最後一頁方才被溫老爺子狠擲過去,破損了半頁,她檢視一遍,頗為心疼:“怎麽把我的游記給摔破了?”

溫老爺子待她不比待旁的孫子嚴厲,這會兒猶有些不信:“這游記……不是你二表兄的?”

柳明月搖頭:“外翁聽岔了,這明明是我的游記。”她自進了溫友昌書房,對這位表兄從各地淘換來的那些擺件無不喜歡,早打定了主意要做回劫匪,這種事她最純熟,因此竟是副小無賴的模樣,理直氣壯將這游記據為已有,準備回頭抓個苦力去謄抄。

說到苦力,薛寒雲可是現成的人選!

她抱著游記施施然而去,臨出門前朝著溫老爺子歉然一笑:“月兒無理,打斷了外翁,外翁您繼續……”

溫友昌目註她的背景,心中滋味難辨:小丫頭太壞了!不就是要了幾回他書房裏的擺件被拒絕麽?值得她在阿翁面前上眼藥?

不過歪打正著,倒替他解了圍。

不提溫家書房裏老爺子如何訓孫,單提柳明月一路挾著游記往薛寒雲住處而去,才進了院子,便見連生從書房出來,迎頭遇上,聽聞薛寒雲在房裏,她揮退了連生,徑自推門進去了。

薛寒雲正讀著一封信,神情瞧來有幾分凝重,見她這才多早晚便追了過來,面上不由浮上一層淺淡笑意。

“月兒怎的過來了?”

柳明月笑瞇瞇將游記遞到他手上,“勞煩寒雲哥哥替我抄一份……”見他要將手中信收起來,便伸手去要,“哪裏來的信?”薛寒雲唇角帶笑,意味深長,反將那信遞到了她手裏。

她接了信,一目十行瞧過去,頓時一張臉兒燒透。

信是柳相親筆,只道聖上近日在國事之上親力親為,這才操勞了三個月,便又病倒了,國事重回太子手中。京中多有人家成親,柳明月雖未及笈,但也可先成親,及笈之後再圓房也不遲,故令他們早日回京籌辦婚事雲雲。

柳相此舉,也是迫於無奈。

今上一旦駕崩,便有國孝要守,到時候婚期反要推遲。

薛寒雲見她粉面含朱,心情大好,暫將那封信背後透露的訊息,京中諸般紛爭放下,伸臂便將她攬了過來,又故意道:“月兒不是陪著那位何姑娘嗎?怎的有空來這裏?”與其等著她來挑刺,還不如取得先機。

柳明月本來便存著試探之意。她前世深愛一場,最後落得亂棍加身,肝腸寸斷,哪怕理智告訴她薛寒雲待她比司馬策強上百倍千倍,可是面對感情,總還存有一二分不信任。

男人肯為你付出生命,但也並不表示他不會在某一時刻會對旁的女子產生幾分同情,進爾生出糾葛來。

她見慣了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做了嫡妻,若得夫婿六七分愛,已是羨煞旁人,可是她如今恨透了與人爭夫,如她阿爹那般只娶了一位妻子的,這世上大約絕無僅有。薛寒雲如何想,她真正不知。

“寒雲哥哥覺得……何姐姐可憐嗎?”

薛寒雲與之相處已久,聽她繞這樣遠彎子探問何秀蓮,心中已篤定那何秀蓮可能有過暗示。他雖面冷,在京中同僚同窗在外應酬之時,酒席間不是沒有遭遇過投懷送抱之事,特別是年輕俊俏的男兒,這種事情哪裏少得了?更有各種明示暗示……也並非是傻子。

當下捏了下她的俏鼻:“何姑娘有吃有喝,哪裏可憐了?”

邊關之地,戰事疊起,他小時候見多了流浪街頭的孤兒,父母俱亡,衣食無著,面黃饑瘦……城破之際,皆成白骨……親眼見證過這世上最悲慘的事情,此後有衣有食的安定溫足生活,不必憂心城破命喪,天人永隔,算得什麽可憐?

柳明月眨眨眼睛,對他這樣的答案頗有幾分不滿,想了想,又道:“何姐姐自傷寄人籬下,想尋個良人托付終身……她覺得寒雲哥哥極好……”悄悄去窺薛寒雲神色,見得他俊眉朗目,心頭忽生起悲傷之意:若將來,也會有旁的女子陪伴他左右,她將如何自處?

萬氏教給她的那些後宅手段裏,如何打擊丈夫身邊的女子,她前世是不知,亦不屑,但事實證明她太天真,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最後落得那樣下場,想來之前的平順,也不知道是阿爹與寒雲費了多少心機,才保得她的平安。

薛寒雲見她神情忽的落寞了下來,沒來由心中疼惜,在她頰上偷親了一記,淺笑:“莫非月兒不知,京中戀慕我的女子亦不少,除了你的羅師姐,旁的女子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吧?!我那些同窗同僚,拐彎抹腳來探問我親事的,也有……讓我想想有多少……”

柳明月怔怔瞧著他,忽覺危機大起,心中不斷告訴自己,他前世明明不曾成親的,至她死時,他都不曾成親……可是腦子裏另有一個念頭偏強硬的擠了上來,也許他還有別的原因,並非因著她才不曾成親……

他為何不曾成親,她也只是一直猜測,並不曾親口聽他吐露,是因著她才不曾成親的。

從前的萬分篤定,如今竟然不敢堅信!

“你……你是準備都娶回來嗎?”

薛寒雲見她臉兒煞白,目中已有水澤,整個身子都僵住了,還試著要從他懷裏掙脫,連忙雙臂將她攬在懷裏,面頰挨著她的面頰,緊貼著她,苦笑:“奈何無論誰家女子,在我眼裏都不及月兒……”

“騙人!”柳明月心中懷疑又加了兩分。

“都不及月兒調皮淘氣……”在柳明月即將發怒的神色裏,忙又道:“讓我這樣牽心掛肺……”

這話著實動聽,立時戳中了柳明月軟肋。

他若誇柳明月溫柔嫻淑,善解人意,她多半要暴怒,薛寒雲竟然也要拿假話來蒙她,可見並非全是真心。可是他將大實話講了出來,反令她心懷悅意。

誠然,柳明月也承認自己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兒,她長這麽大,也從不曾刻意去討別人喜歡,柳相寵她,只愁她不開懷,哪裏還肯讓女兒去看人眼色,討好別人?

便是薛寒雲,雖然明面上冷冷淡淡,但事實上何嘗不是在暗地裏縱著她?

縱著她在他書房裏理直氣壯的打劫,縱著她想要什麽,必要想法子給她弄了來……

不過她如今也漸漸學著去體諒柳厚與薛寒雲的不易,性子已大不比前,完全不顧忌柳相與薛寒雲的心情。

薛寒雲見她緊繃的神色漸緩,又在她頰上偷親了一記,才愁眉苦臉道:“我正在發愁,便是你一個,我也應付不來,要是再納了婦人進門,豈不是要累死?”

柳明月至此也聽出了他話中之意,頓時嗔道:“誰知道呢?萬一再納的是朵解語花,將我比了下去,高興都來不及,哪裏就會累死了呢?”

薛寒雲聽她話中之意,竟然是吃些沒影兒的幹醋,他這些日子憂心她性子好動,被溫友昌勾了去,哪知道她卻也在憂心自己被花解語勾了去,真正是……兩下裏相錯,差點鬧出烏龍來。

他心中憂心散去,更如灌蜜,索性不再辯解,當機立斷吻住了那喋喋朱唇。

柳明月本來話裏話外就帶了些醋意,說出口來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結果不曾聽到他辯解,正擡頭去瞧他神色,便被攫住丹唇,後腦勺亦被薛寒雲大掌一手牢牢扣住,令得她掙脫不得……

她腦中霎時嗡嗡作響,什麽樣的心思都暫且放在了一邊,一顆心兒在腔子裏跳的急迫,近似要跳出來一般……被薛寒雲這般親吻,尚屬首次……

吻著她的男子,鼻梁高挺,睫毛濃密,從來面上如冰,此刻只因帶了些情-欲之色,那面上線條便出乎意料的柔軟了下來,靠的這樣近,她傻傻瞧著,魂飛天外,腦子裏竟然冒出個傻念頭:寒雲哥哥……原來竟然這般的好看……好看到對著這樣的一張臉孔,她心跳如鼓,軟在了他懷裏……

這還不算,他強硬有力的撬開了她的唇齒,逮住了她退縮的丁香小舌,吸吮不已……

柳明月在這樣強硬的攻勢之下,整個大腦都空了,身子早已酥軟成一團,由得他搓摸……

良久之後,柳明月終於獲得了呼吸的機會,她將自己整個腦袋都埋進了薛寒雲的懷裏,只等呼吸和緩下來之後,方低低道:“以後……你不許中意別人,只能對我一個人好……要像阿爹待阿娘一樣……”

薛寒雲將她緊攬在懷裏,心中無比滿足,語聲溫柔,簡直是二人自相識以來從不曾有過的溫軟語調:“傻丫頭,整天疑神疑鬼,瞎想什麽呢?能娶到你一個,我已經知足,至於旁的女子如何,與我有什麽相幹?”

柳明月一顆惴惴難安的心,安穩落下——

☆、48、自薦

四十七章

隨著柳厚親筆書信前來的,還有親筆所書的請貼,邀請溫家諸人前往京中參加柳明月與薛寒雲的婚禮。他一人身兼兩小家長,索性獨個兒便將婚期訂在了十月初一。至於過大禮請期諸事,待得薛寒雲到得京城,再另行補辦即成。

溫家三房收到請帖,溫老爺子倒無什麽表示,溫老夫人當即清點自己嫁妝,準備替柳明月添妝的東西,一時又在內心感嘆,女婿將薛寒雲這未來的外孫女婿送來江北,可謂用心良苦。

溫老爺子倒未曾有所表示,只將薛寒雲叫來,塞給他幾卷字畫,“你們既要成親,外翁沒什麽可送,只這幾卷字畫,算不得值錢,聊作賀禮。”

薛寒雲感激不已,回去打開一看,分明是前朝名人真跡,如今市面上難尋的好物件,心內大喜:溫老爺子這是承認他這外孫女婿了。

溫家不止長三房收到喜貼,便是長房與長二房也收到了貼子,其餘旁支卻無此殊榮得柳相親邀。

小溫氏的女兒成親,請叔伯長輩及堂兄弟們觀禮,原是平常之事。只是如今小溫氏不在,由柳相親筆所書的請帖,此事便極為不平常起來,嫡長房二房都極為重視。

消息傳開,女性長輩們都在考慮添妝之物,不能前往京城的,便想著柳明月怕是不日便要返京,索性趁著她未走,早日送了她添妝之物。

溫家子侄輩眾多,入仕的,將來進京趕考的,都想著能靠柳相這棵大樹。

何秀蓮聽到此事,先是目瞪口呆,過後卻又如釋重負,顯然大松了一口氣。

小芬只道她被這消息打擊到,連忙勸慰:“姑娘別生氣了,也別傷心了,憑什麽樣的好男子,姑娘總能尋到一門好姻緣。”她乃何秀蓮貼身丫環,也知道她家如何境況。假如何秀蓮嫁的不好,她自然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是以極為盼望著何秀蓮好。

哪知道何秀蓮不怒反喜,“你哪裏知道,這卻是好消息。”

小芬不解:“薛家公子與柳姑娘成親,怎的是好消息了?”心道姑娘莫不是傷心的傻了?在溫家這麽些年,好不容易碰上個能指望的良人,那人卻要成親。

她原還想著,溫家子弟眾多,何氏不拘哪一個,將她家姑娘許了過去,她們才算長長久久的在溫家紮下根來。可是在溫家一住這麽些年,心裏也知道溫家與何秀蓮家門戶不對,原就指望著與何氏的血緣之親,如今冷眼瞧著,自家姑娘做溫家的少奶奶,是指望不上了。

可是給溫家少爺做妾,又實不甘心。

何秀蓮淡淡一笑:“小芬你傻了?薛家公子忠良之後,又是柳相養子,聽說已經有了官職,京中多少大家閨秀娶不得,難道還會娶我一個貧家小戶的女子不成?我原先與柳姑娘打聽他,便是想著,若能在他身邊侍候,將來得個一男半女,終身有靠,豈不比姑母送回家去,嫁個手藝匠人,做個貧家婦人,為了生計辛苦操勞,幾年之後便顏色殘老的強上百倍?”

小芬至此才知何秀蓮心中想法,轉念一想,便是她,也寧做富人妾,不做貧家婦。錦衣玉食的當主子,總比蓬頭垢面的辛苦強上太多。況薛寒雲不比溫家少爺們,讀書考科舉,將來前途如何還很難說。他背後有一座大大的靠山,出身又極好,可謂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柳姑娘……”

小芬只覺此事頗有難度。

何秀蓮卻笑道:“先時我便想著,與柳姑娘打好交情,她若是個心軟的,憐我寄人籬下,將來要是我提起來,她回京之時能與姑母說一聲,帶我離開,容我侍候了薛公子,便是萬福。打聽薛家公子有無婚配,便是想要知道這未來主母稟性如何,萬一是哪家驕橫的千金,也好多做防備。哪知道卻是柳姑娘,這可真是萬幸。”

小芬不解:“怎的是萬幸?難道柳姑娘就好相處了?”

何秀蓮道:“雖不算好相處,但也不難相處。聽說相爺大人後院清靜,柳姑娘哪裏知道整治後宅妾室的手段?我只要規規矩矩的,要說惡毒,我瞧著她也不是那些惡毒的,能狠下心來打殺妾室的。男子總要三妻四妾,與其將來她要替薛公子納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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